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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之困

艾司仁 直新闻 2021-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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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年的殖民统治历程中,英国对缅甸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强行割裂缅甸各民族,阻断了建立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的集体历史记忆。

缅甸独立后,新的隶属感和归属感又无从谈起,各民族、各宗教间复杂的矛盾不断涌现,国家长期处于动荡之中。
而在漫长的内战岁月中,缅甸国防军通过镇压分裂和反抗逐渐成为唯一有能力维护联邦统一的政治势力,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


漫步在缅甸的城市街头,巨大广告牌上的昂山素季头像和她著名的金孔雀标志仍然鲜艳夺目,然而随着军方周一“援引宪法”宣布紧急状态,一切国家权力已经落入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手中。


曾经统治缅甸近半个世纪的军队再次夺权,推翻了上台不过五年的全国民主联盟(NLD,简称民盟)政府,国务资政昂山素季、总统温敏等多位政要被扣押。



堂吉诃德的徒劳


某种意义上,此次政变是军方对于2020年11月联邦议会选举失利的必然回应。与“军人不干政”理念所不同的是,缅甸国防军在本国的宪制体系中试图确立一种“永久性”的角色,将自身视为“民族团结和宪法的捍卫者”。


根据军方一手推动的2008年宪法,缅甸为议会制政体,其国家领导人、政府及其他中央机关由联邦议会选举产生,而议会中25%的席位——即人民院(下院)440席中的110席和民族院(上院)224席中的56席——要由军方委任。此外,国防、内务、边境事务等重要部门官员也由军方把控。


然而军方对于自身“永久性”角色的安排在2020年大选中却遭到了严重挑战。昂山素季所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赢得了全部498个民选席位中的396个,其中下院囊括258席,超过简单多数的221席,上院更是获取138席,超过三分之二绝对多数所需的113席。


由军方组建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USDP)仅赢得33个民选席位,换言之,就算加上委任议员,军方也难以在正常议事规则下阻断民盟推行其议程。



事实上,自2015年成为执政党以来,民盟就不断谋求限制军方权力,包括军队国家化、国防部长由总统委任、削减军方在联邦议会中的席位数,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在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时一切权力不由军方接管。


2019年,民盟更是陡然加速了修宪议程。当年1月,该党提交了一份紧急议案,要求就“修改2008年宪法”进行讨论。该议案最后在民盟的多数议席优势下强行通过,而军方议员则集体起立静默以示抗议。


显而易见的是,这些修宪诉求本身已经说明,除非军方主动放权,否则在宪制层面堵死军方介入政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首先,缅甸2008年宪法第436条规定,修宪需要超过75%的议员支持,而两院中各占有至少25%的席位等于在事实上授予了军方对于修宪的一票否决权。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数年间,昂山素季所有在实质上涉及军方权力的修宪提案无一成功,反而导致和军方的矛盾逐渐公开化。这种努力是堂吉诃德式的,却注定要以失败告终。


其次,就算昂山素季通过拉拢分化军方的方式绕过了对修宪的否决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后一切权力由军方接管也意味着缅甸国防军在事实上拥有“一键重启”政局的能力,确保任何不利于军方的修宪企图绝无可能真正落实。




缅甸2008年宪法第40条第3款规定:军方有权在“危及联邦与国家统一及主权沦丧”的紧急情况下“接管并行使国家主权”。此外,第417条规定:总统可以在“危及联邦与国家统一及主权沦丧”的紧急情况下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一年”,但随之而来的第418条就规定,总统在宣布紧急状态后,必须要“宣布将立法、行政、司法转交予军方首脑”。


缅甸国防军周一正是援引了上述第417条和第418条,以“选举舞弊”为由不承认2020年11月的大选及其所产生的新一届联邦议会,同时以总统温敏“未依宪法启动程序为由”,绕过总统接管一切国家权力并宣布实行紧急状态。


字面意义上而言,这一切恰如缅甸军方发言人在政变前所言,“缅甸国防军会依法行事”。



军人政治的传统


此次大选是否真如军方所言存在舞弊,外界不得而知,联邦选举委员会和民盟均予以否认,军方自身也从未提供任何确切证据。但另一方,结果其实也不重要了。声称大选遭到操控,然后政变夺权,最后作废选举结果并拘捕政敌,缅甸国防军这样的“三步走”并非第一次出现,甚至对于昂山素季,对于民盟而言,不过是一夜回到31年前。


1990年,缅甸军政府召集“人民议会”选举,对外宣称要建立一个“以恢复缅甸的民主制度为主要任务”的缅甸联邦国家联合政府。昂山素季领导创立不到两年的民盟取得决定性胜利,赢得58.2%选票和492个议席中的392席,占比近八成,一如今日。


而这场大选的结果也一如今日,被缅甸军方以舞弊为由宣布废除,昂山素季被软禁,民盟也被列为非法组织。


年轻的昂山素季


31年过去了,历史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事实上,代表军方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于2020年选举中大败后,外界就猜测军方一定会向民盟发难,具体只是时间和方式方法的问题。


缅甸军方首脑敏昂莱此前甚至对军队训话称,“如果宪法不被遵守,那宪法就应该被废除”。他同时表示,这在缅甸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军人深度介入政治的确是在缅甸延绵近半个世纪的国内政治传统。1948年,缅甸自英国殖民统治下独立,此后10年间,缅甸社会面临严重的经济衰退和民族矛盾。1958年,处于危机边缘的文职官员要求缅甸国防军参与“看守政府”,以筹备即将到来的大选。


1960年大选后,民选政府被公众认为是腐败且无力对社会进行有效治理。1962年,缅军首领吴奈温将军发动政变,宣布军方接管政权,军队逐渐在缅甸国民经济和官僚体系中占据主导作用。


1972年,吴奈温宣布“还政于民”。1974年,缅甸军政府推出“1974宪法”,同年建立“民选政府”,但所谓“民选政府”实际上还是以军方为绝对主导,国家权力仍旧掌握在吴奈温手中。


吴奈温将军


1988年,缅甸全国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这一年,昂山素季决定走上街头,缅甸国父昂山将军的女儿就此登上政治舞台。随着缅军内部的分化和国际社会有可能施压干预,当是时反对派普遍相信军政府即将迎来最后一击。


然而同年9月18日,军方在苏茂将军的带领下发起政变,建立“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废除“1974宪法”和一切国家及地方机关,全盘皆由军方接管。


1997年,“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改组为“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成员依旧以军人为主。2010年11月7日,缅甸举行议会选举,民盟被禁止参选,军方组建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最后赢得两院各四分之三以上的席位。


2011年2月,缅甸联邦议会选出选举联邦巩固与发展党的领导人登盛为总统,同年3月30日,“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正式解散,一切国家权力交予登盛领导的民选政府,宣告缅甸持续近半个世纪的军管时代终于落下帷幕。


直至本周一,缅甸国防军十年后再次夺得政权。


右一为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


支离破碎的缅甸


缅甸军方发言人表示,会在未来一年举行“完全公正和公平的选举”,这或许是目前这场政变中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何以缅甸独立后的发展之路始终摆脱不了军人政治的老路?一个角度是从民主与独裁的范式对这个问题进行理解,认为这是缅甸军队的堕落和对权力滥用的延续。但说实话,这个角度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没什么营养。


不妨换个角度,某种意义上,缅甸国防军将自己视为“民族团结和宪法的捍卫者”,虽然透着难以掩饰的傲慢,但对维系缅甸联邦统一而言,却绝非虚言。


在百年的殖民统治历程中,英国对缅甸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即将缅甸的中心区域作为英属印度的延伸进行直接统治,而对缅北少数民族山区和掸邦地区进行间接统治。该策略强行割裂缅甸各民族,阻断了建立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的集体历史记忆。


缅甸独立后,传统的社会架构被英国摧毁,新的隶属感和归属感又在英国长期“分而治之”的策略下无从谈起,各民族、各宗教间复杂的矛盾不断涌现。缅北少数民族武装如克钦独立军和克伦民族联盟等长期与军方对峙,国家长期处于动荡之中。



而在漫长的内战岁月中,缅甸国防军通过镇压分裂和反抗逐渐成为唯一有能力维护联邦统一的政治势力;常态化的分裂威胁之下对军方的高度依赖,反过来又令军方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因此除非能从根本上解决本国的民族问题,否则未来缅甸在任何民主构建中都难以回避军人政治的问题。


另一方面,当前的缅甸整体上尚未进入工业化,大体仍处于传统的农业社会,既无法诞生有远见的资本家,也无法孕育出勇敢的工人阶层,更遑论基于中产阶级的公民社会,导致缅甸长期以来没有一个政治集团有能力对军人政治形成强有力的制约。


也许有一天,缅甸国防军要为他们曾经的傲慢付出必要的代价,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或多或少的军人政治将长期与缅甸落后的国民经济和社会架构共存。对此,空喊民主与自由或是施加制裁其实没有多大意义,毕竟发展上欠了上百年的账,光凭政治是无法补回来的。


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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